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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同身受:鏡像神經元

"在我們的腦中,有一群可以反映外在世界的特別細胞,使我們能夠理解別人的行為及企圖、彼此溝通,並讓我們能透過學習而將生存技能傳承下去。 "


撰文╱里佐拉蒂(Giacomo Rizzolatti),佛格西(Leonardo Fogassi),迦列賽(Vittorio Gallese)
翻譯/潘震澤
 

 

由某人所做的動作,可造成另一個人腦部的活化。因此,後者打從內心深處就能了解前者在做什麼,因為鏡像機制讓他的腦子裡也經驗了同樣的動作。

  約翰看著正在摘花的瑪莉,他曉得瑪莉在做什麼(把花摘起來),也曉得她為什麼要那麼做;因為瑪莉對著他笑,他認為瑪莉會把那朵花當禮物送給他。這個簡單的場景只有短短幾秒鐘,但約翰幾乎瞬間就曉得發生了什麼事,他究竟是怎麼辦到的?為什麼他可以毫不費力就了解瑪莉的舉動及意圖?

  10年前,大多數神經科學家及心理學家認為:這種對他人舉動與意圖(尤其是後者)的了解,來自快速推理,其過程與解開邏輯問題沒什麼不同。也就是說,約翰腦中某些複雜的認知裝置,仔細分析了感官傳入的訊息,比對先前儲存在腦中的類似經驗後,讓約翰曉得瑪莉打算做什麼,以及為什麼那樣做。

   雖說在某些情況下,上述複雜的推理過程確實可能發生,尤其是某人的行為特別難以解讀時;但一般而言,我們可以輕鬆且快速掌握簡單的行為,顯示還有更直截了當的解釋。1990年代初,我們在義大利帕瑪大學的研究團隊(當時還有另一位研究者法迪嘎)偶然間解開了這個問題。我們發現猴子在進行簡單的目標導向行為時,好比伸手去抓一塊水果,腦中有群意想不到的神經元會活化起來;讓人意外之處在於:實驗猴在觀看別人進行相同舉動時,腦中同一批神經元也會活化起來。由於這批新發現的神經元似乎讓觀看者在腦中直接反映出他人的行為,因此我們稱之為「鏡像神經元」(mirror neuron)。

  腦中的神經元網絡,一般相信是儲存特定記憶的所在;而鏡像神經元組則顯然儲存了特定行為模式的編碼。這種特性不單讓我們可以想都不用想,就能執行基本的動作,同時也讓我們在看到別人進行同樣的動作時,不用細想就能夠心領神會。約翰在瞬間就理解瑪莉的舉動,是因為該動作不只發生在他眼前,實際上也同時出現在他腦中。值得一提的是,傳統探究現象學的哲學家早就提出:對於某些事,人必須要親身體驗,才可能真正了解。對神經科學家而言,鏡像神經元系統的發現,為該想法提供了實質基礎,也明顯改變了我們對人類理解方式的認知。

瞬間認知
  我們剛開始注意到鏡像神經元,並不是為了找尋證據來支持或駁斥哪個哲學觀點;我們當時是在研究大腦的運動皮質,特別是掌管手及口部動作的F5區,想要了解其中神經元的放電型態,與執行特定動作的編碼關係。為了這個目的,我們記錄了獼猴腦中個別神經元的活性;同時,我們實驗室擁有各式各樣的刺激,可用在猴子身上。當猴子執行不同的動作時(譬如伸手去抓玩具或食物),我們就能夠觀察牠們腦中特定的神經元組同步活化的情形。

  從這樣的實驗中,我們開始注意到一些奇怪的現象:當我們之中有人伸手去抓食物時,猴子腦中的一組神經元也活化了,就跟牠們自己伸手去抓食物時一模一樣。一開始,我們懷疑這個現象是由一些平常的因素造成,好比說猴子在觀察我們的行為時,也進行了未受注意的動作。但當我們想辦法排除了這種可能性以及其他因素(好比猴子預期會有食物的供應)之後,我們才體認到這種與觀測行為相連的神經放電活性,是行為本身在腦中的真實呈現,與這項行為的執行者是誰並無關聯。

  生物學的研究裡,若想要了解某個基因、蛋白質或一群細胞的功能,最直截了當的方式,通常是將其從體內去除,然後觀察個體的健康或行為出現哪些缺失。不過,想要判定鏡像神經元所扮演的角色,這種方法卻行不通,因為我們發現這種神經元遍佈大腦左右半球的重要區域,包括腦皮質的運動前區及頂葉。如果把整個鏡像神經元系統都給破壞,將造成實驗猴的認知功能出現廣泛缺失,想要釐清少了這些神經元會有什麼特定的影響,就成了不可能的任務。

  於是,我們採取了不同的策略。為了確定鏡像神經元在了解某種行為上扮演一角,而不只是單純記錄視覺影像,我們試圖在猴子並未真正看到某個動作就曉得該動作的意義時,評估這些神經元的反應。我們的想法是:如果鏡像神經元真的與理解有關,那麼其活性就應該反映了該動作的意義,而不只是視覺表徵而已。於是,我們進行了兩個系列的實驗。

  首先,我們測試F5區的鏡像神經元,能否單從動作發出的聲音裡,就「辨認」出動作來。我們讓猴子觀看一些會發出特定聲響的動作(好比撕紙或敲開花生殼),並記錄到對應的鏡像神經元。然後,我們讓這些猴子只聽到聲音,但看不到動作;我們發現,之前對發出聲響的動作視訊產生反應的F5區鏡像神經元當中,許多也對聲音本身產生反應。我們稱這個神經元子集為「視聽鏡像神經元」。

  接著,我們推測:如果鏡像神經元真的與了解動作有關,那麼就算猴子沒有親眼看到動作發生,但有充份的線索讓牠們在腦中重現該動作,這些神經元應該也會活化起來才是。於是,我們先讓猴子觀看某個實驗人員伸手抓起一塊食物;然後,把一塊屏幕放在猴子面前,不讓猴子看到實驗人員抓起食物的動作,而只能猜想後續的動作。我們發現,猴子光憑想像屏幕背後發生了什麼事,就有半數以上的F5鏡像神經元活化了。

  因此從這些實驗證實,鏡像神經元的活動有助於理解動作行為;就算這種理解根據的是非視覺的訊息(例如聲音或是想像),鏡像神經元仍然產生活化,傳達該動作的意義。

  從猴子腦中得出這些發現後,我們自然而然想到:人腦中是否也有這種鏡像神經元系統的存在。經由一系列的實驗,使用了各種偵測大腦運動皮質活性的技術,我們最早得出堅實的證據,證明事實的確如此。譬如,當受試者看到實驗人員抓起某個物體,或是進行某些無意義的上肢動作時,受試者腦中控制手臂及手部肌肉進行相同動作的神經也出現了活化,顯示掌管運動的腦區有鏡像神經元的反應。進一步使用腦電圖(EGG)等方法從體外測定神經活性的研究,也支持人類擁有鏡像神經元系統的想法。只不過這些方法都不能讓我們在受試者觀察動作行為時,辨認他們腦中確切的活化位置。因此,我們使用腦部直接造影的技術,來探討這個問題。

  這些實驗是在義大利米蘭的拉菲爾醫院進行,我們使用正子斷層掃描(PET),在志願受試者觀看以不同方式抓物的動作時,觀察其腦中神經元的活性;然後再讓他們觀看靜物,以為對照實驗。在這項實驗中,觀看別人執行動作,大腦皮質中有三塊重要的區域活化了起來:其中之一是顳上溝,已知其中的神經元在看到身體部位移動時會有所反應;另外兩個區域是頂下葉及額下回,分別與猴腦的頂下葉及腹前運動皮質(包括F5在內)對應,也就是我們先前記錄到鏡像神經元的腦區。

  這些令人鼓舞的結果,顯示人腦當中也有鏡像機制在運作,但卻未能完全揭露其影響範圍。譬如說,如果鏡像神經元讓人經由實際的體驗,而對觀察行為產生直接的理解,那我們感到好奇的是:這種舉動的最終目的,有多少也屬於「理解」的一部份?……

 


【本文轉載自《科學人雜誌》2006年12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