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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物獵人的科學探險-洪信介

星期天正午剛過,我和攝影師的車停在溫室迷宮中的安靜小路......


 

撰文/湯琇婷

 

  星期天正午剛過,我和攝影師的車停在溫室迷宮中的安靜小路,四周不見半個人影。暑氣蒸騰,我盯著手機顯示半小時前已撥出的兩通未接電話,焦急地直冒汗。時間逼近約定的採訪時間,突然,手機響起。未幾,前方小路拐進一台摩托車,皮膚黝黑、一身輕裝的騎士正是今天的主角「阿介(台語發音似「改」)」──洪信介。「歹勢,我忘記時間了!」他不好意思地對我們笑了笑。前一天才從司馬庫斯山區採集植物回到屏東辜嚴倬雲保種中心的他,方才正專注製作標本、鑑定種類,絲毫未察覺手機的動靜。 

 

  阿介引領我們走過一間雞舍,進入種有各種蕨類和鳳梨科植物的溫室。這裡是他生平第一間「辦公室」,受保種中心執行長李家維之邀,於今年7月正式報到。「我完全嘸想到有一天會到這裡上班!」他用台語這樣說道。十幾年來,阿介過得自在逍遙,一有空就到山裡找植物,缺錢再到工地打零工,困苦的時候曾經連天然氣都付不起,直接在住家附近砍龍眼樹枝當柴燒,煮水煮飯洗澡,而他依然甘之如飴,直說自己「沒錢也可以過得很快樂」。這回穩定的工作找上門,80多歲的母親勸他一句,想了想便待下了。 

 

獵人遇見科學家

  他與李家維的緣份結於今年4月。當時,保種中心一行人與國家地理頻道攝影團隊遠至索羅門群島尋訪珍稀植物,自2015年即隨國立自然科學博物館研究團隊深入此太平洋叢林調查、採集植物的阿介也在此列。阿介的野採本領、爬樹身手,讓李家維留下深刻印象,特別是在一次遇見25公尺高樹上懸掛的巨大石松,當地年輕小夥子還未鼓足勇氣,44歲的阿介一馬當先爬上樹梢摘下。 

 

  問他如何通曉爬樹,他卻說:「你也會啊,我們每個人都會爬樹。」他認為人類身上天生帶有猿猴祖先遺傳下來的「爬樹基因」,而他只是比一般人更常使用這項天賦罷了。小時候在學校就以爬竹竿、爬上屋頂為樂,國中畢業後到工地做電機工程學徒,不用鋁梯就能攀上路邊電線桿拉電纜線,當兵退伍後從事古蹟修復工作,待在屋頂的時間更長了,別人走在細窄的高空桁架上膽顫心驚,他卻如履平地。爬樹經驗亦是了得,為了尋找稀有植物,他從台灣大小山林爬到北越喀斯特石林和南越叢林,現在還爬到了索國熱帶雨林的大樹上。 

 

  「我在索羅門已經採集了3000多號植物標本,創下紀錄!」阿介驕傲說起此事,而這還不包含未製成標本的其他植物份數,靠的便是他長年在野外練就的眼明手快。即使面對的是從未見過的的異國植物,他也能根據過往經驗與知識,辨別不同植株的外觀差異,盡可能避免採到重複物種。正是因為看重阿介的能力,當初科博館「索羅門群島資源植物調查暨植物誌編纂計畫」進度未如預期時,團隊的陳正為、許天銓等主要研究人員便極力延攬他加入。

 

  兩人自大學時期即與長他們10歲左右的阿介相識,時常一夥人結伴到山上找植物,互相交流所知所學。阿介坦率又自信地說:「正為是我的蕨類老師,天銓是蘭科老師,但在野採方面,我才是他們的老師!」 

 

  17歲,阿介便隻身到野外尋找植物,那時蘭花是他眼中的瑰寶。從來不曾上過任何一堂植物學課的他,為了更認識蘭花,買了許多植物圖鑑自學植辨知識,舉凡蘭學專家周鎮、台灣大學植物科學研究所教授林讚標及台大森林系退休教授應紹舜的各冊經典書籍,他都如數家珍。到野外他總帶著相機,捕捉稀世美蘭,一有好照片即放上當時知名的網路植物論壇「塔內植物園」與同好分享,他和許天銓便是因細花絨蘭結緣。阿介發現此蘭之初,原以為是新種,許天銓在網站上看了他的照片隨即鑑定為細花絨蘭;這種蘭鮮為人知,經查找資料,阿介才知自己成了繼植物學家山本由松、蘇鴻傑之後的第三位發現者。回憶初見許天銓,他沒想到那位「厲害的大大」竟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囝仔」,更感佩服。 

 

  和陳正為的認識,則是透過業餘蕨類愛好者胡馬度居中牽線。因為他們,阿介逐漸把對蘭花的關注一點一點轉移到蕨類上。那時阿介攢了筆錢,開始經營自己的溫室,種植並販賣從野外採來的上千種台灣原生蘭花、蕨類。為了養這些性喜濕涼的植物,他砸重金建水牆、鋪了300個植床,每月光是電費就要花上6000元。阿介平時就住在溫室,陳正為也借住過幾回,見過許多漂亮的蕨類,在他眼中,與其說這溫室是為營利而建,更不如說是用來滿足阿介的蒐藏喜好。裡頭植物種類繁多、個別株數卻少,也少見市面受歡迎的品種,因此上門光顧的多是小眾植物愛好族群,偏偏有時阿介還捨不得割愛,最終賠的比賺的多,幾年後溫室只好收攤作罷。 

 

  聽陳正為說,阿介仍不時緬懷那已逝的溫室,不過快樂自豪的神情總掩蓋過傷感。阿介聊起自己的溫室,也豪氣大呼:「論設備大概全台灣只輸保種中心而已!」他回想起早年種田的經驗,我聽著,覺得與這溫室故事亦有幾分雷同。 

 

【本文轉載自科學人2017年11月號】